锡伯度与波波维奇：胜利都在细节中

《九品芝麻官》里，徐锦江扮的豹子头追杀三凶犯，发生以下故事：

凶犯甲：豹子头，你不过仗把刀厉害，有本事不用刀！

豹子头：好！——接着一掌搞定凶犯一。

凶犯乙：你就那双手厉害，有本事不用手！

豹子头：好！——于是一脚搞定凶犯二。

凶犯丙：你就脚厉害，有本事手脚刀都不用！

豹子头：好！——然后一声狮子吼，震死了凶犯丙。

2011年以来，汤姆-锡伯度也在经历这个过程。2010-11季他初到芝加哥，带公牛刷出常规赛62胜20负，罗斯常规赛MVP。于是命运说了：你就仗罗斯厉害，有本事不用罗斯！

——于是2011-12季，罗斯66场常规赛只打39场，但公牛还是50胜16负。于是命运说了：你就仗替补群厉害，有本事不用科沃尔、布鲁尔和阿西克！

——于是2012-13季，公牛送走三大替补，然后硬生生培养了吉米-巴特勒，用活了内特-罗宾逊，复苏了辛里奇，杀到东部半决赛。

——2013-14季，罗斯倒了，罗尔-邓走了，公牛只剩诺阿、布泽和吉布森算是三年前旧将，到2013年12月，公牛一度9胜16负时，看来真是不成了。但自那以来，公牛的战绩是29胜14负。

公牛的立身之本，自然还是防守。最新的教科书例子：主场打火箭，三节只让休斯顿得到58分，自己领先到了27分；封到火箭命中率35%、三分率19%，失误16次；除了林书豪21分挣了点面子之外，全火箭自上而下，被公牛羞辱了一遍。

锡伯度的防守风格，众所周知了：这体系非他原创，得之于小范甘迪，熟成于凯尔特人，现在凯尔特人、快船和太阳（助理教练隆巴底原在凯尔特人）都打着类似套路，但都不如锡伯度打得好。简而言之，这套防守的核心，在于四个字：堆积强侧。比如对方翼侧挡拆二人转，公牛就会用三防二，局部多人优势；剩下二人站联防，控制弱侧三人。

但锡伯度近两年来，为这套路又多了些变化。参考对火箭一战好了：

当火箭让德怀特背身打诺阿时，公牛让诺阿单防卡死中路，等德怀特翻身底线；其他人各司其职，不放火箭的三分手；一等德怀特进了禁区，公牛最近一人就包夹——那时德怀特已经要位太深，传不出球来了。这其实是老爵士和老公牛打魔术时期的鲨鱼套路。

当火箭让哈登持球挡拆时，公牛分套路；哈登如果在翼侧挡拆，公牛招牌的局部三防二；但如果哈登在弧顶正面，公牛却是老实的延阻+挤过，二防二，锁死哈登的三分和突破线路，给他一点中投空间；而翼侧三人则略微收缩，控制哈登的走位路线，但并不缩回禁区——如此当哈登转移空位时，防守立刻扩散，完全来得及补位。

这就是锡伯度的新细节：当对方传球路线不好时，就局部三夹二，甚至强侧堆积四个人；当对方传球视野开阔时，略微收缩，站成局部1盯人+4联防；甚至吉米-巴特勒还经常玩夹击的假动作，这是反客为主了。

当然，套路说来容易，全联盟都懂；但为何只有公牛能做到如此之好，这就是锡伯度的了不起所在。公牛防守了不起，不在体系，而在对这复杂体系的执行能力。这体系要求随时注意力集中、每个无球防守者都全神贯注，每一步都不能踏错，每一个侧身都要精准，每颗螺丝钉都运作到位，这防守才能成为机器。这是锡伯度的了不起处：都知道打防守很烦人，谁都乐意刷刷进攻，在防守端偷偷懒；但公牛做得到全队专注，齿轮般的防守咬合。看看他用的人好了：辛里奇、巴特勒、邓利维、布泽、诺阿；除了诺阿，几乎都不算是防守端有天分的，辛里奇哪怕在巅峰期经常克制韦德，也更多靠细节和勤恳，而非天分；只能说，这几位，加上替补的奥古斯丁、吉布森，都是执行力强的工兵——结果硬被锡伯度打造成型了。

实际上，公牛近来进攻的雄起，也和这些球员的工兵身份有关。

一个数据：截止到2013年底，公牛14胜15负，诺阿场均助攻3.4次；进入2014年，诺阿场均助攻6.2次，这期间，公牛24胜15负。当然也包括一个月以来，诺阿刷出的三次三双。

诺阿能传球不稀奇：他在佛罗里达大学时，教练组就津津乐道“我们有两个能运球到前场再组织的内线”（另一个是霍福德）；他跟布拉德-米勒和迪瓦茨专门练过传球；但在此之前，他还是老实当传统内线式的组织——高位策应、低位接球找后门，诸如此类。

而锡伯度如今的基本战略是：

每次公牛落位，诺阿提到三分线，外围围绕他做高位二人转，同时强侧一人切走弱侧，弱侧则围绕布泽打一个无球挡切；如果有机会围绕诺阿二人转成功自然是好；如果未遂，则诺阿高位接球，选择快速找翼侧两个空切机会，或者自己面筐运球突破分球——简单说吧，公牛现在赋予诺阿的，既有传统内线组织者的策应功能，还兼把他当持球组织者用。

这么做自然是没法子：公牛有三个善策应的内线（诺阿、布泽和吉布森的挡和传都好），但外围几人（辛里奇、邓利维、巴特勒）都是创造能力不足但聪明有余的人。依赖着诺阿领衔的挡切跑传投策略，公牛近来的进攻活泛起来了。可以说，自韦伯和迪瓦茨的国王以来，还没有哪支球队如此一边倒的依赖内线提高位组织的。这套路不要求球员的天分，但要求他们的无私和纪律性。而公牛，恰好就是这么支团队无私的球队。对火箭一战，邓利维21分4记三分球，ESPN说“邓利维扛着公牛干掉火箭”，其实并非如此——公牛的核心依然是13分10篮板9助攻5而且封杀德怀特的诺阿，但现在公牛并没有一个真正的火力点：他们只是有个体系罢了。

诺阿如今的作用，像是当年森林狼+凯尔特人时期的KG的蓝领版本，或者更确切点：开拓者时期的比尔-沃顿减掉一点背身单挑。他做球队需要的一切——单防、协防、包夹、轮转、控制篮板、掩护、高位策应、挡拆、转移球、找空位队友、面筐突破、中投，他永远没有KG的球星范儿，但这种大包大揽的势头是一样的；更重要的一点，他和KG似的，都以一种激情到癫狂的姿态，让球队保持着一种高度紧张（intensive）。他是球队真正的发动机，虽然现在公牛得面对个幸福的烦恼：如果诺阿本季的表现让他荣膺年度第一阵容中锋（不是不可能），公牛得额外给他50万美元奖金呢。

如是：

精细的防守体系；无私的进攻套路；一个热血发动机王牌；这些是锡伯度在公牛的成功密码。但是，是什么让他手下的家伙们言听计从呢？须知2011年，锡伯度自己都承认过“我是个恼人的家伙”，球员为什么愿意为他打球呢？

近古历史上，注重细节式防守+无私团队，还能让球员言听计从的，实际只有二人：纽约时期的小范甘迪，活塞时期的查克-戴利——拉里-布朗当然也有点这意思，但他老人家跟费城和活塞，最后都闹得不算愉快。

锡伯度打大学篮球时是什么样，说出来你都不信。他在塞勒姆大学时的教练唐-杜塞特说：

“锡伯度是我教导过的最差防守球员！他打球时只想一件事——比别人得分多！”

但是，看以下细节。

——范甘迪说过：“当我跟锡伯度聊防守战术时，他会滔滔不绝，讲到我觉得自己很无知。”杜塞特教练后来去访问锡伯度，发现他家里就是堆积如山的录像带。他跟锡伯度说：“汤姆，防挡拆就这么多法子！”锡伯度盯着电视说：“不，我一定能想到一种！”

——查克-戴利给康宁汉姆做助理教练时，康宁汉姆如是说：“有一次在餐厅，我跟查克-戴利聊起战术。他顺手拿起餐刀、叉子和盘子就开始跟我摆套路。我都看呆了。”

——2007年，范甘迪不断劝锡伯度自己去做主教练，“你等得太久了”，锡伯度还是老老实实，继续在波士顿凯尔特人当助教。

——1983年戴利去带活塞时53岁，康宁汉姆说：“我给予他一切祝福。他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。”

——诺阿说起过，锡伯度刚到公牛时，他甚至怕见锡伯度，想躲着他。“我哀求他少安排几场训练。”而锡伯度的回答总是盯着球员们的眼睛：“你想赢球吗？”

——把上面这段话里，锡伯度换成戴利、诺阿换成罗德曼、公牛换成活塞，其实也丝毫不违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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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刺全明星又发威了，截止到这会儿，全明星后是12胜1负。实际上，自打2014年2月以来到干掉开拓者，马刺的战绩是15胜3负。这里头，包括一个连续9客场的魔鬼赛程，包括帕克、吉诺比利和莱纳德的伤病，输掉的3场里，有两场首发居然出现了德科罗和贝恩斯，简单说吧，就是波波维奇典型的“今天我也没想赢，大家意识意识算了”的比赛。

新鲜吗？不新鲜。

2012年，马刺全明星后是一波26胜6负，包括一波22胜1负。

2008年，马刺2月上旬到3月，刷了三个星期的11连胜。

2007年，同样是2月上旬到3月，马刺刷了一个月的13连胜。

上季马刺是1到2月间，刷了波16胜1负，然后就开始上德科罗，上约瑟夫，上邦纳，半打不打的——那是波波维奇对阵容轮换了然于胸了，“好，接下来的任务是别受伤！”

实际上，如果你看马刺够久，会发现每年他们都这德行。每一个赛季，媒体的标准题目写法是：

11月：马刺经历了一个艰难起步的赛季。

12月：马刺显露老态了吗？

1月：西部将迎来改朝换代的年份！

2月：马刺似乎磨合好了。

3月：马刺又来了！

4月：波波维奇不断排出全替补阵容的做法是否会让球迷流失呢？

众所周知，2010年波波维奇进行了小球改革，依靠快速推进+三分手拉开+小球阵容（布莱尔首发）+吉诺比利和帕克的挡拆突分，刷出了常规赛61胜；但这套轻快阵容重外轻内，2011年季后赛被灰熊的绞肉机碾倒了；2012年，马刺得到了迪奥，重用了斯普利特，前者提供了小个阵容的灵活策应，后者为球队增加了内线防守；到2013年，马刺的套路基本大成：除了继续靠射手群（莱纳德、格林们）拉开空间、帕克和吉诺比利挡拆突分之外，还加了大量的帕克无球跑动、格林弱侧切出和莱纳德底线走位。可以说，2010-13年，马刺的建筑步伐是：

先用小球阵容拉开空间，提升进攻——引入斯普利特提升内线防守——增加无球走位套路，外加大量转移球，给角色球员制造机会。

到了今年春天，马刺有了些好玩的新套路。

比如，3月6日111比87大破迈阿密热那一战，马刺全场投中40球，有30次助攻，全队七人助攻上3次，其中迪奥5助攻，斯普利特4助攻——两个内线能刷9次助攻？

因为那晚，马刺玩了这么个套路：去年总决赛，马刺对付热的断头台式夹击防守，是靠运球人（帕克或吉诺比利）吸引包夹，分到空位，给格林、莱纳德们远射，但这招风险大，比如第六场吉诺比利就被包夹闹到失误频频；而现在，马刺的玩法是：叫长人挡拆，等热夹击，把球交给长人——然后由长人们去助攻。拿足球做比方，这就是不追求直接反越位出单刀球，而是先分边，等后插上套边，然后传中包抄。这套路让热无比头疼：马刺这样的多出球点玩法，让热一夹击就漏空，破绽一大堆啊。

比如，3月12日干掉开拓者，马刺的铁锤战术（hammer）发了威。一个典型套路是：先以1-4落位，双内线在罚球线站着，双翼侧站在三分线；然后翼侧交叉换位，转移球，强侧给吉诺比利做挡拆，弱侧邓肯给莱纳德掩护，莱纳德直切底线，接吉诺比利的底线横传，轻松的空位单打。这种强弱侧连续掩护、找到大转移球出空位的套路，快船玩得也很溜：那是里弗斯当年在凯尔特人就常给雷-阿伦设定的玩意，但马刺玩起来也得心应手。

比如，3月11日对公牛，马刺多次玩出帕克假装无球走位牵制人，邓肯/迪奥罚球线虚站清空内线，给莱纳德内切的机会；最吓人的是，马刺现在还常让莱纳德给邓肯做掩护，这和当年凯尔特人让皮尔斯给KG做交叉挡人类似。

如果光看数据，三巨头又是每况愈下——帕克场均18分6助攻，邓肯场均15分10篮板3助攻，吉诺比利场均13分3篮板5助攻；但稍微看细一点：

帕克过去三年，每36分钟场均21分8助攻；本季：每36分钟21分7助攻。

吉诺比利过去三年，每36分钟场均19分5篮板6助攻，本季：每36分钟19分5篮板7助攻。

他们其实一直如马刺的战绩般稳定，只是波波维奇的战术，让他们可以打得很舒心自在，而已。

最吓人的一组数据：

球员A：每36分钟19.4分11篮板2.5助攻2.3封盖。

球员B：每36分钟19.2分11.4篮板3.3助攻2.1封盖。

球员C：每36分钟18.5分12.2篮板3.6助攻2.3封盖。

这三个家伙，分别是新秀年、30岁和本季快要38岁的邓肯。

那，事实是，马刺本季只有一人场均打满30分钟（帕克），有9人场均得8分以上。比起2011年偏劳吉诺比利，2013年靠帕克发飙，今年的马刺伤病颇多，于是厚度也现出来了：虽然伤病频繁，都换过24套首发了，但战绩还是联盟第一。

如果说，马刺先前的套路，注重的是射手群拉开空间，让帕克和吉诺比利自由走位溜达，给队友创造机会，让格林和莱纳德担当终结点，那本季，马刺就更注意了无球掩护，同时争取做到人人能出球。如果说上季马刺的出球点只有帕克、吉诺比利、迪奥和邓肯，那本季，贝里内利、米尔斯和复出后的莱纳德，都加入了这行列。

同样是三分群拉开的空间式进攻，迈阿密讲究的是射手站好位，轮番突破分球，连雷-阿伦和查尔莫斯都参与到突分之中，找到机会；马刺没这么多突破手，实际上也用不着。他们更多让吉诺比利、贝里内利、迪奥们站定了，看到机会切出，然后靠快速的转移球。马刺的进攻，像是快船（大量挡切）和热（多点展开）的结合体。一个证据是：莱纳德上季还是个底角定点射手+底线空切袭篮手，近来却俨然是个弱侧45度运球突破手了，越来越像贝里内利。实际上，贝里内利（和迪奥）是马刺本季新风格的代言人：能跑，能站定了传，能投篮，还能挡人呢！

当然不是说，马刺的进攻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，但因为有了这套射手拉开+强弱侧挡切联动体系，帕克和吉诺比利可以少接管接管，马刺尽可以靠帕特里克-米尔斯和约瑟夫来打比赛了。虽然米尔斯实际上没什么组织能力，所擅长者就是投三分+叫挡拆，但靠着体系支应，米尔斯偶尔都能扮演个山寨版库里的角色。

当然这背后，是波波维奇在那里玩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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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有权给年度教练投票，本季我会投给霍纳塞克或斯托茨教练。但这不妨碍以下实施：当下联盟，锡伯度和波波维奇是两位最好的教练。

令我觉得有趣的是，早年的波波维奇，其实也跟锡伯度如今一样：拼防守，熬球员，重视战术，有个人魅力，对年轻人严格，重视更衣室胜于一切，不惜为球员而与外界斗争（锡伯度是跟球队管理层，波波维奇比较幸运，他跟布福德是一体同心的）。

但现在，波波维奇是个能跟巴尔干外籍球员打乡谈、研究葡萄酒、研究瑞典历史、读屠格涅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、给拉里-布朗做伴郎的多姿多彩冷笑话老头——虽然他在采访时只会冷着脸说“是”、“不是”、“你指望我怎么样？把他们都开掉吗？”

“锡伯度会根据球员意见修改出新的战术，但如果临场战术跑错，他会拍着战术板急起来。”这是当年波士顿媒体的话。

“你可以去跟波波维奇说战术，他会愿意听，然后就决定战术。但如果你没按既定战术跑，他会把你关在狗屋里。”这是吉诺比利的话。

“他要求我们有正确的态度。每个人在每个环节都要努力。你看，我们从来没有因为不努力而输过球。”这是2011年罗尔-邓的话。

“我当时一度喜欢躺在地板上，但波波会来告诉我：你的肢体语言不好。我需要你坐回到板凳上位球队加油。你也是球队的一环，你要努力帮助球队。”斯蒂夫-科尔回忆2003年时如是说。

发现相似点了吗？

伟大的教练各有不同，但最后，大家都会细致而执拗。没有反例。当然有些人会假装马大哈，但你只要读过他写的书，就会发现那些马大哈或粗疏，其实都是他们有意为之——嗯，我说的就是莱利和禅师。